藍色大海

今天想寫關於近期跟阿母相處的情況。

有首歌唱說：「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滴～」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一樣（對我懶得去查這句之外的歌詞了），我一直認為我阿母跟別人不一樣。她不太管我們，別人的爸媽是逼迫孩子改成自己要的樣子，她則是一直在適應、修改自己的樣子讓親子相處起來是舒服的。

糟，其實寫完上面那句話，我覺得好像什麼也不用再講了，再講只顯得我很蠢。因為上面那句話是我從來沒有的體悟，而它剛剛卻這樣蹦出來了，靈光一閃之間。

（不過還是聊一下吧）

2016年4月搬回家住，同年7月發生了某件事，讓阿母和我決定做好家裡的分工。分工表上是這樣寫的：「阿母負責煮飯、拖地、洗曬衣服；我負責買早餐及處理電腦手機相關問題。」後來我們一直維持這樣的分工，當然偶爾會有「她買早餐，我拖地」這樣的狀況，不過基本上是相安無事。

直到現在我賦閒在家，狀況似乎有點改變了。

阿母不拖地了。完完全全死皮賴臉不拖地。而我很困擾。為什麼呢？

她在家穿拖鞋，老花嚴重但又不喜歡戴眼鏡；我經常赤腳走動，不喜歡但還是會戴眼鏡。我們之間產生了差異。我看得到地板很髒，她看不到；我知道一個星期拖一次不夠，她不認為；我現在待業中有點太閒，她則越來越忙。其實我不知道是否我們都有工作要忙碌時，「維持整潔」或「維持一個家基本該有的樣子」還會不會是我們的問題，不過目前，是一個問題。

今天她發現我在拖地時，過來說：「不用那麼常拖啦。」

我說：「你可以戴眼鏡來看，地板有多髒。」（對，我一句話就被激怒了，為什麼？）

然後她就在那邊裝可愛說她不要戴眼鏡、她最討厭拖地⋯⋯後來我壓下怒氣，在要進去她的書房拖地時開玩笑：「咦，那這間不用拖啊，很乾淨嘛。」她慌慌張張說這間最髒，她在等我進來拖！又說是怕我常拖地會太累，因為我都濕拖，要洗布又需要花較多力氣。

其實我知道她的意思的呀。可是聽到那句「不用那麼常拖啦」的當下，我只覺得很憤怒。阿母只顧著忙自己的事，年紀大了變得頑固，對別人（就是我）的意見充耳不聞，只覺得自己的想法與感受才是唯一指標，是標準答案。這些都讓我怒不可遏，因為幾乎每天都會發生。家裡就兩個人，你都只講自己想講的，不接受任何其他想法，然後需要我辦事時又耳提面命再三（明明都是她不會的東西，還想教我怎麼做），這樣怎麼共處一個屋簷下？

原先我以為，是因為從小家裡十分尊重「個體」衍伸出這個問題，現在阿母想做自己不想再做阿母，我應該能理解才是，尤其女兒這個角色我也做得厭膩。又如前陣子在批踢踢上看到有人說「自己的意見有重要到一定要發一篇文回應嗎？請大家善用推文功能」，我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想過「回文」與「推文」的差異。推文是短的，方便但是較難閱讀，而回文通常比較長且完整，有排版的話讀起來舒服。這是個任何人對任何事物都可以有想法、意見、評論的時代，也許選擇回文或推文，跟你想彰顯多少的自我也有關係？（或是你總是習慣彰顯多少的自我）

但現在我知道，這樣巨大憤怒的源頭，其實是來自於對阿母開始年邁的不安。她變了，無法察覺生活中的細節，變得不再那麼好溝通，言行舉止像小孩子，開始有點遲鈍。很多徵兆。她才快六十歲啊，怎麼好像已經七老八十？我沒有準備好去接受這些變化，它就已經開始了，所以每次一發生些什麼，便用怒氣去排斥它，因為我不知道要怎樣開始接受啊。即使我現在察覺到了這個深層的恐懼，也不是馬上就有辦法應對的。

事情就是這麼神奇，當察覺到那個恐懼時，我便已經開始了「接受」的第一步。每次每次，當它又發生時，或阿母又說了什麼時，我將時時檢視、覺察自己的內心，穩住它。這是一個互相的過程：當孩子仍是孩子時，父母改變自己去照顧他們；當父母變成孩子時，成年的孩子改變自己去照顧他們。

我不會說這是盡孝道或什麼狗屁，因為這應該是關於生命的完整學習，就從第一步開始⋯⋯。